蒔文 一隅

「………然後再過了一段時間，江湖上漸漸忘了這件事了，我悄悄去了一趟你的墳墓。墓旁的小樹都長高了，墓中埋的你的鞋子，也都化成塵泥了吧？那你呢？是真的像他們所說的一樣葬身江中呢？還是飄到什麼地方，曝屍荒野沒有人替你收屍呢？我想著想著，就忍不住心裡傷心。」

他說到激動處，淚水盈眶，伸袖擦了擦眼角，自嘲地笑道：「你瞧瞧，師父這麼大年紀了，又是出家人，還是不能看破世情，你不會笑師父這樣胡思亂想吧？還好師父今日終於找到你了，知道胡思亂想終歸還是胡思亂想，你沒有孤伶伶地一個人死在江裡，也沒有孤伶伶地一個人困在山中，你好好兒地現在在師父面前………」

他伸出微微發顫的手，很緩慢，很緩慢地觸摸到邵陵的黑髮；這個孩子，是真真實實地坐在自己面前啊。他低聲道：「你不認我，沒關係。不管你是另有苦衷，或是你真的忘記了師父，都不要緊。師父只要看到你還活著，還好好兒地活在這世上，就夠了，就安心了……」

邵陵早就眼淚落了滿臉，哽咽到說不出話，這時終於抬起了頭來：「……沒忘。我沒有忘記師父，我只是………」

那道長嘆了口氣，溫言道：「別說了，師父知道的，都知道的……」

所有強自忍住的倔強，這一瞬間全部崩潰。邵陵喊了一聲：「師父…………」一頭埋進那道長的懷中，終於放聲大哭了起來。

那老道緊緊摟著他，落淚道：「孩子，師父的乖徒兒……」

邵陵哭道：「師父，是徒兒不好，害師父……害師父這樣為徒兒傷心難過………」

那老道迭聲道：「你平安就好，你平安就好。傻孩子，師父傷心難過不是為了自己，是心疼你受的苦啊……」

邵陵這些日子來迭遭變故，身旁一個親人也無，突然見到疼他至極的師父，聽到這樣溫暖的話，終於崩潰般慟哭了起來。

離家的絕望，路上的折磨，王府的委屈，受傷的痛楚，至此，才隨著這一哭俱發洩了出來。那道長再不說話，只是緊緊地將邵陵摟在懷中。

桌上的蠟燭靜悄悄地燃著，黑夜中看來分外明亮。